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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暖风曛日,沸腾不测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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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城陵矶所乘的客船航程只到一个叫若城的地方为止。就在遇见辛绿漪的第三天中午,客船便到了目的地,在若城东南方向的长江码头上抛锚系缆。

    从跳板上走上码头,张牧云第一件事便是问下一程的客船。只是在码头上问了一圈,却发现下一趟往东边去的客船还要等到明天的上午。弄明白这事情,张牧云颇有些懊恼。不过,等那两个洞庭门的小丫鬟也弄清情况,却跟他说,这回杜掌门请得贵客相助,洞庭门上下感恩戴德,临行时那路上的盘缠花费已给得十分充足。既然现在没赶上定期的客船,那正好雇下一只江舟,专载他们直往苏杭而去。

    一听侍剑、画屏这说法,张牧云顿时眉花眼笑,赶紧便去寻得一艘颇具规模的平底客船,跟船主谈下价钱。等几人在码头附近的饭铺中吃过午饭登了船,这艘单雇的客船便升起风帆,一路向东沿长江而下。

    若城之西的水路走得颇有些匆忙,此时专雇得一艘客船,正是清宁安静,张牧云等人正顾得看那沿途的美景。而自若城往东,大江之水时急时缓;大船顺水势而下,也是时急时缓,徐急有度,正宜观赏。

    置身于天下第一的大江,就在看过一程江景之后,那立在船头江风中的少年终于得出一个感想:

    “原来这江中行船,和湖里泛舟完全不一样!”

    往日在苍茫浩渺的洞庭湖中乘船,往往四外水天无涯,周身外只见得一派湖水茫茫。那时若稍稍出神,只觉得此身缥渺于水上天下,前后左右虚渺空明,也不知是自己乘船浮水,还是飘飘乎御风天上。而在江中行船,和大湖里四无归依的感觉完全两样;站立于船头,除去那推波助澜的奔腾江水,大江两岸的风景万般变化,各种村镇野景随时在自己眼前出现伸展。

    负手立于船头,只见得仲春美景鲜妍而明亮。那碧蓝的晴空下,两岸连绵的青山俱披上绿装,阳光下呈现出一种灿烂的翠色。江南背阴的山坡则略显得略有些阴郁,遍山的树木颜色深青,如果说江北沐浴阳光的起伏山峦像悠然躺卧的妙龄少女,则江南的绿丘稳重而沉凝,犹如静坐沉思的兄长。

    在明媚春阳的照耀下,那些覆满森林草丛的山丘的绿色如欲烧燃。见得这样明快的春景,本觉得已如身在画图,更何况那两岸的山坡上还常常开遍了野花。在向阳的北岸山坡上,常见的是一种黄色的野菊,娇小的花朵被阳光照得金光闪闪,如漫天繁星散落在碧绿的草坡上。而有时船移景换,也能看到翠碧的丘岭长满其他颜色的野花。它们或如粉红的云霞,或如皎白的积雪,又或是就像现在头顶上那青空碧蓝。有时也有五颜六色地杂糅在一起,或如缤纷花布,或似七彩的霓虹。一路上,每当出现一次这样五彩斑斓的明丽花岸,总引得那小幽萝拍手欢叫,好像发现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激动兴奋得犹如捡到宝一样。被小女娃热烈的情绪一感染,张牧云也跟着心情有些激荡。这正是:

    细草微风,两岸青山迎短棹;

    花光云影,一江春水送行舟!

    两岸的江景不仅仅是这样明妍的画卷。当江船行至船主口中的峥嵘滩一带,那江流变得变幻莫测,两岸也多了许多形态各异的粗犷石丘。船入峥嵘滩,江水变得湍急跌宕,原先一路跟随的两岸青山花丘消失无影,代之以裸露突兀的高大石丘,或白或黄或赭或红,在两边逶迤不断。这些表面寸草不生的嵯峨石山,往江心倾斜,倒好像要随时朝这边倒下;除了触目惊心的石丘石崖,原来一览无遗的航道中也多出不少峥嵘的沙洲,上面布满石礁巨岩,让人看着心觉不安。

    江流加速,迎面吹来的江风便更大;江流湍急,脚下的舟船便行得更快。虽然凶险,但胆大的少年却仍站在船头,纹丝不动,看着那些沙洲石崖迎面而来,然后从旁边擦身而过,再去看下一座巨岩或石山。张牧云不为惊险景物所动,那月婵和幽萝却也似乎颇有胆量,一齐站在他身边一同观看。惊心动魄的航道里,到底还是显得小丫鬟胆小;侍剑、画屏刚看了两眼耸峙如鬼的巍峨石山,便吓得躲回客舱去。

    可能张牧云和这两个女孩儿骨子里,都有些胆大妄为。当慢慢更加熟悉,张牧云和月婵幽萝不仅不害怕,反而还对两岸形状各异的石山评头品足起来。他们一会儿为高耸的石山像什么动物器物而争论不休,一会儿又为达成一致而大笑鼓掌。他们如此洒脱,倒让船上那些扳桨掌舵的船工刮目相看!

    不过,在这般欢畅开怀的航行里,张牧云还顺带着更加发现幽萝小妹妹的与众不同。按常理来讲,幽萝这么半大小女娃儿,怎可能有这般大胆?这段惊险的航道中遇上一些特别狰狞的石棱石崖,自己看着都还有些惊慌,谁知就是这粉妆玉琢的半大小女娃儿竟然丝毫不惧。不仅如此,有好几回与江中沙洲上耸峙的锋锐巨岩擦身而过时,如果不是自己伸手拉紧阻拦,这小女娃儿为了她眼馋的一丛野花竟似乎还想跳出船外爬上那些巨石上!

    每当这时候,张牧云还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若幽萝真个朝那些巨石蹦出去,即使客船还在湍急的江流中高速航行,她还真能成功跳上!

    有了这样绝不荒诞的直觉,再回想那回死鸡忽成鸡骨架的事件,张牧云便越发觉得这小幽萝绝不简单。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有件事张牧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除了最近机缘凑巧没事时练练那本“医书”法术,其他也实在毫无出奇之处。但就是如此,这本事绝对不凡的小女娃儿却对自己死心塌地,那种种依恋顺从的情状绝对是真情流露,和一个依恋兄长的普通小妹妹毫无两样。

    “究竟是什么来历呢?”

    有一阵子,张牧云对身边这位还在一个劲儿蹦跳笑闹的天真少女,陷入了沉思。

    闲言少叙。大约半炷香的功夫,这江船也就驶离了奇诡凶险的峥嵘滩江段。当江流减缓,客船重新悠然航行于水上,那两个躲到船舱中不敢出来的小丫鬟也跑出了舱,来到阔大的船头甲板上嬉玩。说起来,比这俩小丫头张牧云年纪也大不了多少,这两天渐渐混熟,这时便和她们在江船上闲聊起来。

    春日泛舟,和小姑娘闲谈,张牧云倒是很想东拉西扯,说些飞短流长只图一乐。不过那两个身负使命的洞庭门小丫头却狡黠地把话题引入此行的目的,总是跟嬉皮笑脸的少年说起三年一度的武林鸳侣大会,还不停向他灌输各种江湖规矩。阳光普照的悠闲下午,江流中平稳前进的船头,一位苦着脸的少年和两个谆谆教诲不休的小丫鬟,正构成了一副无比和谐的春日闲景。

    接受灌输的少年浑身不自在,那个倚在船头栏杆的天香公主瞧着他的模样,却无动于衷,只是嫣然一笑,自顾想自己的心事去了。

    其实那个暗自叫苦的少年不知道,他不远处那个托名月婵实名月瑶的女孩儿,恐怕这辈子的心事都没有这时候多。定国天香公主的生活,一直很简单。皇室的生活很简单,月瑶只需以定国天香公主的身份,顺着自己的天性泼辣刁蛮甚至肆意妄为即可。待落水遇救失落了所有记忆之后,也十分简单。月瑶只需作为一个叫作“月婵”的小姑娘,感恩图报,全心全意地依附于救命恩人的家中,简单过活即可。而甚至后来因少年无意施展出的清心诀让她回忆起身份时,最开始也还很简单。她只需和大梦初醒一样,冷眼看回梦中的情景而已。

    只是,既然已经经历,纵然梦幻醒来,要分清孰真孰梦,或是戏里还是戏外,又谈何容易。比如那蓬舍倚门、期盼少年归来的依恋热望,那忙里忙外、将茅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勤勉专注,那锱铢必较、为基本的生存而摆摊多挣得一两文铜钱时的喜悦兴奋——当恢复真实之后再回过头来检点这所有一切似乎十分可笑之事时,却发现自己一点都笑不出来。

    而更不要说那幕阜山中,深夜月潭洗澡归来,山路中自己情不自禁的主动一吻;也不用说那山寺夜遇强敌时同生共死的慷慨心情,所有的这一切都和一个刁蛮公主应该有的目空一切的生活,迥然而异。当本来的记忆苏醒,若这一段异常的时光能够忘却还好,只可惜回想起来历历在目,分外鲜明。于是此时的心里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

    心潮起伏,正至难解难明,这时却忽然听到传来一片欢声笑语。展目凝眸循声望去,却见是洞庭门那两个眉目如画的小丫鬟已停止了枯燥的教授,不知何时已被少年带入轻松的话题,刚被张牧云一个笑话逗乐,直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哼……真是惫懒,不求上进。多聊聊武林江湖之事多好?也添点胜算。却只顾跟小丫鬟调笑,真是……真是好色无赖!”

    公主不自觉凤眼圆睁,娥眉倒竖,正想多埋怨几句,却恰在此时忽然心中一动,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这原本生动的神情便忽然凝滞……

    且不说这边江岸江中旖旎的春色。当张牧云一行人浮舟东渡,那个被他坚拒的辛绿漪却另有事务。张牧云在阳光灿烂的长江中有说有笑,曼丽绝伦的青鲤精却正在深潜于一片幽暗诡谲的水域。就在她的前方,黑水沸腾如怒;其中一个巨大的黑影渐渐清晰,轮廓可怖狰狞,正和那个妩媚娇柔的身躯形成鲜明的对比。